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混沌一体机

【佐贺偶像是传奇】绘色

稿子。巽幸太郎×源樱。


幸太郎每天的第一项工作,是给Fran Chou Chou的僵尸们化妆。

零号是第一个,然后是六号,五号……最后是一号。没有人对这个顺序发表过异议,毕竟在这群死而复生的少女眼中,幸太郎总是在欺负樱的。

恐怕樱也是这样认为的吧。

如果真是这样单纯的理由就好了。

幸太郎轻轻抬起樱的脸,少女在死去时忘却了太多,包括生而为人时掌握的各种生理活动,但她在这一刻的表情,看起来仍像是在屏住呼吸。他凝视着这张因缺乏血色而显现青白的脸庞,和因色素降解袒露出血色的殷红瞳孔,以化妆刷为笔,缓慢但熟练地涂抹上独属于活人的生动色彩。

然而再生动,终究也不是真的。

少年时的幸太郎并不信赖化妆术,和大多数同性一样,将其定义为矫揉造作的偏见。越是华美的妆容,其下的真实越是不堪。直到他为了一己私欲拿起工具,才发觉以往的自己是多么狭隘。确实,妆容掩盖了真实,但真实……

不管在哪一国的神话中,起死回生都是最神秘诱人的那颗果实。有幸尝过它滋味的,不是心满意足地登仙为神,就是心怀愤恨堕为恶鬼。死亡成为了分界线,从此以往,不再为人。徐福将这称之为代价,幸太郎认可他的看法,他所行之事是与天堂或幽冥地狱作对,不论是神明还是魔鬼都有理由对他降下惩罚,他一概接受,但绝不敬畏。

在生死被逆转的一刻,敬畏便烟消云散。

但重获生机的少女们又是如何想的呢?

樱……又是如何想的呢?

幸太郎长久地凝视着被拼合完整的尸体,想象着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的样子。她会怨恨他吗?她曾那么美,绚烂如明媚的春樱,她能够接受自己凋零成这般可怖的模样吗?他迟疑、动摇、彷徨、歇斯底里,他痛恨自己的傲慢,自以为是地认为她应该活下去,自作主张地打扰永恒的安眠,她的确应该恨他。

但她的梦想还没有实现,如同他的梦想。

他不甘心。

樱是最后一个被彻底转化为僵尸的。彼时的幸太郎站在准备间的门口,看徐福收拾复活所需的工具。他忍不住问:“会成功吗?”

徐福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,咂了咂嘴:“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几百遍。”

幸太郎只是固执地看着他。

徐福叹了口气,看着躺在小推车上无声无息的尸体,半晌道:“她的身体比较完整,需要修复的地方比其他几个少,成功的概率更高一些。”

“不是应该万无一失吗?”

不耐烦的表情再次爬上徐福的脸,他挥了挥手:“快出去,我要开始干活了。”

幸太郎没有动。

徐福等了几秒,啧了一声:“随便你了。”他嘟囔着,自顾自地忙碌起来,不再理会他。幸太郎确实想要看下去,但在徐福动手时还是没法抑制地闭上眼睛。他于是也不再坚持,转身走出了房间。门在他身后关上,他纵容自己靠了上去,后脑勺贴着冰冷坚硬的漆面,身体一阵发冷。

没有回头路了,再没有了,往后不管发生了什么,他都必须坚定地走下去。

按照徐福的说法,僵尸恢复神志的那一天很快就要到来。幸太郎看着面前歪七扭八的一排僵尸,唇线紧紧地绷着。樱坐在最中间,她的眼神空洞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恐怖声音。多惠扑倒了纯子,咬她的头,然后爱也被拉倒,头滚到一旁,咬住了咲的小腿,夕雾和莉莉继续着无意识的漫游,小小的房间群魔乱舞。

幸太郎抱臂站在她们中间,看着仍然坐在椅子上,仿佛与其他人隔绝在外,如同观看一出滑稽剧的少女,自以为冻结的心湖重又泛起波澜。这是他找来的传说中的少女,她们曾绽放最耀眼的璀璨,是历史天幕上不灭的星,只有樱,樱……并非是出于大局,而是听凭自己的私欲做出的选择。他看着她,仿佛凝视着自私又卑劣的自己。

他不由开口:“你恨我吗?”

神志还未苏醒的僵尸不可能听懂他的话,她的视线从他的脸上滑落,对着他胸前口袋里的鱿鱼丝发起呆来。幸太郎叹了口气,将鱿鱼丝递了过去,她一口咬住,用力地咀嚼着。幸太郎看着她,没忍住将手掌放到她的头顶,轻轻抚摸仍旧光洁软滑的头发。

幸太郎曾犹豫要不要给将要苏醒的僵尸化好妆,女孩们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僵尸一定会害怕。他一度拿起了工具,对着那些空白的脸,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做。

这就是她们所必须面对的真实。残忍的真实。无法矫饰的真实。幸太郎并不想要推脱责任,他做出了这个残忍的决定,自然也有承担后果的觉悟,如果她们……如果她恨他,他会接受。

他等待着判决,并非来自神明或魔鬼,而且绝不悔改。

幸太郎期待又畏惧的那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,但出乎他预料的是,最先醒来的竟然是樱。

这其实也可以理解,她的身体受到的损伤比较小,修复起来相对容易,徐福的技术必然也会越来越高超熟练……但幸太郎对这个发展仍然准备不足。大雨滂沱,他放下情急时随手抄起的铲子,在樱的身旁蹲了下来。雨水浇在身上,寒意在经脉中涌动,他收起伞,将她抱起,她的身体也如雨水般冰冷。

那一瞬间,他以为自己会再一次失去她。幸好她已经变成了僵尸,他的唇角勾起讽刺的弧度,幸好。

幸太郎忐忑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,却没想到期待落到了空处。他虽然并不期待樱能认出自己,但他并未料到樱如此彻底地遗忘过去。不过这样也好,他忍不住想,他们就可以只是经纪人与偶像的关系,这样对任何人都更好。他们之间的距离本就遥远,死亡更是加诸其上的又一道天堑。樱的一切都停止在逝去的那一天,但幸太郎还在前进,且无法停下脚步。

“源樱。”他告诉她她的名字,然后介绍自己,“巽幸太郎。”

不再是“乾”,而是“巽”,他要颠覆乾坤,为了她与他那不可及的理想。名为源樱的少女并不是传说,但幸太郎相信,只要有机会,假以时日,少女的名字,必然会被冠以传说。

他笃信着这一点。生命是虚幻的,美貌是虚幻的,但这些都不重要,因为她的才华是真实的。Fran Chou Chou的每一个人都是传说中的天才,那么樱也会是。她的光芒点亮过他的心,那么就一定能点亮佐贺灰暗的未来。

他如此想着,并再一次沉浸在这温暖明亮的光芒之中。

如果她恨他,那样或许会更轻松一些,幸太郎无数次地这样假设。他对樱恶言相向,不想让樱察觉他的偏爱,又或者他只是想要直面自己,毕竟他只是想要利用她们达成私人目的的卑鄙小人。但Fran Chou Chou的孩子们不那么觉得。她们不在意幸太郎半真半假的话语,直指那颗期待她们绽放的心,全心全意想要回应他的期待。樱也是如此,她的笑容是那样明媚,恍惚间就像是盛放的樱花,她看着他的时候,眼中只有信任与依赖。

她一向是不会怀疑别人的,她也不吝于向任何人展示她的笑容。她仿佛是太阳,无差别地分享她的喜悦与热情,她那样好——因此也那样遥远,正如同那太阳。

没有人能独吞太阳,哪怕傲慢自私如幸太郎也是不能。幸太郎的野望,在那温暖明净的光芒映照下,竟也仿佛宝石般焕发了光彩。

“闭上眼睛。”幸太郎说。樱服从了他的指令。长睫蝶翼般轻颤,掩住那双血色的瞳。樱原本的瞳色是碧蓝的,但幸太郎并没有太多直视的机会,他所熟悉的,已是这样的血红。被这样一双眼注视着,最傲慢的人也会感到羞愧。

幸太郎并不是个道德感非常强烈的人,否则他也不会执行这个企划,掘墓偷尸,打扰这些死于非命的少女的安眠。他发誓并不会为此悔过,甚至也确实如此。但当他面对樱那干净清澈的瞳孔,灵魂仿佛受到了质问。但并非是是否悔过,而是……

“我有回应幸太郎先生的期待吗?”

幸太郎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,生怕因此暴露了自己的真心。单纯的少女只以为他想让她们成为最优秀的偶像,她对幸太郎贪婪的野心一无所知。

但有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说:请注视我,求你。

从两人的命运发生交集的那一刻,这个声音就已经响在了幸太郎的心里。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,他都并没有坦露心扉的勇气。樱是那么耀眼,她自述的充满不幸的学生时代,在幸太郎的眼中已经足够闪耀。他看到了她的努力,她的坚持,她的痛苦与不甘,她重拾信心露出的自信的笑容,一点一滴,幸太郎视作珍宝的每一刻,都被他珍藏在心底。他无数次地想要走上去,告诉她自己是她忠实的粉丝,她的努力并非全无意义。他想要成为她的支柱,他会为了她的梦想披荆斩棘,保驾护航。但是一次又一次,他只是站在不远处,注视着她的喜悦与苦涩,无能为力。

在她苏醒的时候,曾问过幸太郎一个问题:“为什么是我?”

他吼了回去:“我为什么会选中你?!因为佐贺需要偶像你这个笨蛋僵尸!”

樱抖了一下,闭上嘴不敢再多问,安安静静地让幸太郎给他化妆。刚醒来的僵尸没有出门的必要,但一方面她们需要适应,另一方面幸太郎也需要练习。他做过太多的练习,但练习和实战到底是不同的。自己真能令记忆中的闪耀在这张脸上重现吗?

然后他意识到,闪耀之人,永远闪耀。

幸太郎并不想自吹自擂,但他的化妆术确实已经臻至化境,世界上绝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将僵尸伪装得如此像人。但这份技术同样是来自于一份遗憾:衰退到一定程度的徐福无法再现所谓的完美。又或许一切的机会都来自于遗憾,Fran Chou Chou每一个人的死亡都是遗憾,但正是这一份遗憾让他们聚到了一起,能够实现业已远去的梦。

也正是这样一份遗憾,让幸太郎获得了能如此近距离接触樱的机会。几年前还是高中生的他绝对想不到自己有几天能托着樱的脸庞,细细地描摹她眉眼的形状。

幸太郎知道樱过去经历过什么。自从他们有了交集,他的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她牵引,他听到过她向她的友人讲述过去的倒霉经历,那个时候樱是笑着的,但幸太郎望过去的时候,没有漏过话题转换时她脸上闪过的失落。她渴望着站上舞台,渴望着传达内心的热情。幸太郎记得那个傍晚,他偶然路过那间教室,少女专注地练习着。他下意识地将自己藏起来,却忍不住悄悄窥探。长发被高高束起,因活动脸颊呈现活泼的樱粉。她还没有放弃,即使经历过那样多的挫折,她终于还是重新站了起来——

那封邀请函最终作为了樱的遗物随她下葬,但在此之前幸太郎就见到过那个信封。她是那样开心,那样的光彩照人。如樱花般绚烂,却如樱花般易逝。

幸太郎参加了樱的葬礼,少女躺在花丛里,面部的伤痕经过入殓师的修饰,也不复先前的可怖。幸太郎如同其他前往祭拜的人一样走上前去,与她告别。太可笑了。他站在她的尸体前想,他还没有真的与她相识,怎么能够告别?

幸太郎抬起头,少女放大了的照片上是洋溢着青春色彩的明媚笑容,他凝视着她,花儿般的少女却并没有回视,她望着更远处的某一点——她看到了什么?幸太郎猜测着,是未来吗?成为最耀眼的偶像的未来?她本能拥有的那个未来?

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吗?但幸太郎不相信命运!他不接受这个命运!

为什么是你呢?幸太郎放下笔,端详他亲手描摹的眉眼。因为一切都不该在此结束,不管是她的愿望,他的恋慕,亦或是佐贺的复兴。即使一切都尚未开始。

幸太郎本未打算向任何人讲述自己的愿望。一个人能做到什么呢?就连他自己也不曾怀疑过这个答案。但一个人做不到什么,七个人呢?八个人九个人呢?只要唤醒深埋的信念,死人都能复生,更别说佐贺——这里有丰富的地产,有出色的人。它就像是生长在这里的樱,潜力无限,只是不为人知。

如何才能让别人看到佐贺?幸太郎一步一步推导出整个计划,然后又一步一步地克服了可能存在的问题。掌握着制作僵尸技术的徐福自然是计划的核心,随后场地、资金、成员、如何掩盖成员的身份,幸太郎要求自己学习,逼迫自己掌握。他逐渐成为以前所无法想象的那种人。这并不容易,但当他动摇时总会想起樱,想起她对自己笑,想起她望向某一处的天空。你所见的未来是什么样呢?幸太郎问,但除了源樱本人,没有人能给他答案。

那么他只好向本人讨要!

眼睛的部分已经化好,幸太郎直起身来,静静端详。少女闭着眼,脸上的表情小心翼翼,蝶翼般的睫毛轻颤着。幸太郎也不由屏住呼吸,出神地凝视着樱的脸庞。如同千万次中的每一次,他的目光流连着,描过她的眉眼、鼻梁、微微抿起的唇。直到樱小声地唤了声,幸太郎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。他立刻去看少女的表情,担心她从他无意识的神情中瞧出端倪,但尚未得到指令的樱并不敢睁开眼睛。她只是有些迷茫地微微抬起头:“幸太郎先生?”

“好了。”幸太郎说,转身去拿化腮红的工具。等他再转过来,樱正看着他,她额上的伤痕已经被遮住,只有血红的眼眸暴露出她已死的事实。她忽地眨了眨眼,羞涩地笑了笑:“幸太郎先生是在紧张吗?”

幸太郎愣了一下,虽然他很快明白樱指的是之后的Live,但她的话某种意义上的确命中了真相,但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,刚好换完衣服走出来的咲听见了,大笑道:“别太担心了樱!这家伙原来哪里会紧张啊!”幸太郎压下心中的情绪,又压抑了一下扭头大吼的冲动,抬起樱的脸颊:“不要动。”

见幸太郎开始给樱化腮红,咲也就没继续打趣,转而去和跟在她身后出来的爱确认舞步。幸太郎暗暗松了口气,重又集中精神,给樱化妆。

腮红过后是口红,看着面前的少女逐渐染上属于人类的色彩,幸太郎终于完全放松下来。他放下工具,手指固定住樱的脸庞,上下端详确认没有破绽,这才放开。结束了,他让开空间让樱站起,这就是他能够接触乃至触碰樱的唯一时段。他没法不克制着延长的冲动,但现在已是他任性的边界。他必须克制,不能让樱察觉,当年他没有迈出那一步,现在的他更加不会。他已经做了太多会让樱困扰的事,他不能再做更多。

而且……能够这样注视,他就应当满足。

幸太郎收拾好化妆的用具。樱是最后一个,接下来不管是彩排还是公演都不再需要他去做什么。他转过身,樱正被Fran Chou Chou的其他人簇拥着,咲说了什么,大家都笑了起来。幸太郎看着樱,看着她不见阴霾的灿烂的笑容,没忍住勾起唇角,立刻就低下头,装作仍然在收拾东西的样子。然后他听见夕雾的声音:“那么幸太郎先生,我们就先去彩排了。”

幸太郎抬起头,夕雾的背后,莉莉拉着樱转过转角。他收回目光,点了点头,夕雾于是也离开了。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。他看了看手中下意识握住的东西,是给樱用的那支口红。他盯着它看了一会儿,回想它抹过她的唇时微微凹陷的线条,然后把它放回原处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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